卷下·愈病有日期论

治病之法,自当欲其速愈。世之论者,皆以为治早而药中病则愈速,治缓而药不中病则愈迟,此常理也。然亦有不论治之迟早,而愈期有一定者。《内经》藏气法时论云:夫邪气之客于身也,以胜相加,至其所生而愈,至其所不胜而甚,至其所生而持,自得其位而起。其他言病愈之期不一。伤寒论云:发于阳者七日愈,发于阴者六日愈。

又云:风家表解而不了了者,十二日愈。此皆宜静养调摄以待之,不可乱投药石。若以其不愈,或多方以取效,或更用重剂以希功,即使不误,药力胜而元气反伤;更或有不对症之药,不惟无益,反有大害,此所宜知也。况本原之病,必待其精神渐复,精神岂有骤长之理?至于外科,则起发成脓生肌收口,亦如痘症有一定之日期,治之而误,固有迁延生变者,若欲强之有速效,则如揠苗助长,其害有不可胜言者,乃病家医家皆不知之。

医者投药不效,自疑为未当,又以别方试之,不知前方实无所害,特时未至耳,乃反误试诸药,愈换而病愈重。病家以医者久而不效,更换他医,他医遍阅前方,知其不效,亦复更换他药,愈治愈远,由是断断不死之病亦不救矣。此皆由不知病愈有日期之故也。夫病家不足责,为医者岂可不知,而轻以人尝试乎?若医者审知之,而病家必责我以近效,则当明告之,故决定所愈之期。

倘或不信,必欲医者另立良方,则以和平轻淡之药,姑以应病者之求,待其自愈。如更不信,则力辞之,断不可徇人情而至于误人。如此则病家一时或反怨谤,以后其言果验,则亦知我识高而品崇矣。

卷下·治病必考其验否论

天下之事,惟以口舌之争而无从考其信否者,则是非难定。若夫医则有效验之可征,知之最易。而为医者,自审其工拙亦最易,然而世之择医者与为医者,皆愦愦而莫之辨,何也?古人用药,苟非宿病痼疾,其效甚速。《内经》云:一剂知,二剂已。又云:覆杯而卧。伤寒论云:一服愈者,不必尽剂。可见古人审病精而用药当,未有不一二剂而效者。故治病之法,必宜先立医案,指为何病,所本何方,方中用某药专治某症,其论说本之何书,服此药后于何时减去所患之何症。

倘或不验,必求所以不验之故,而更思必效之法;或所期之效不应,反有他效,必求其所以致他效之故。又或反增他症,或病反重,则必求所以致害之故,而自痛惩焉。更复博考医书,期于必愈而止。若其病本不能速效,或其病祇可小效,或竟不可治,亦必豫立医案,明着其说,然后立方,不得冒昧施治。如此自考,自然有过必知,加以潜心好学,其道日进矣。今之医者,事事反此,惟记方数首,择时尚之药数种,不论何病何症,总以此塞责。

偶尔得效,自以为功,其或无效,或至于死,亦诿于病势之常,病家亦相循为固然,全不一怪。间有病家于未服药之前,问医者服此药之后,效验若何。医者答云,且看服后何如,岂有预期之理,病家亦唯唯自以为失言,何其愚也。若医者能以此法自考,必成良医,病家以此法考医者,必不为庸医之所误,两有所益也。

卷下·防微论

病之始生,浅则易治,久而深入,则难治。《内经》云: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。夫病已成而药之,譬犹渴而穿井,斗而铸兵,不亦晚乎。伤寒论序云:时气不和,便当早言,寻其邪由及在腠理,以时治之,罕有不愈。患人忍之数日乃说,邪气入脏,则难可制。昔扁鹊见齐桓公云:病在腠理。三见之后,则已入脏,不可治疗而逃矣。历圣相传,如同一辙。盖病之始入,风寒既浅,气血脏腑未伤,自然治之甚易;至于邪气深入,则邪气与正气相乱,欲攻邪则碍正,欲扶正则助邪,即使邪渐去,而正气已不支矣。

若夫得病之后,更或劳动感风伤气伤食,谓之病后加病,尤极危殆。所以人之患病,在客馆道途得者,往往难治。非所得之病独重也,乃既病之后,不能如在家之安适,而及早治之;又复劳动感冒致病,深入而难治也。故凡人少有不适,必当即时调治,断不可忽为小病,以致渐深;更不可勉强支持,使病更增,以贻无穷之害。此则凡人所当深省,而医者亦必询明其得病之故,更加意体察也。

卷下·知病必先知症论

凡一病必有数症。有病同症异者,有症同病异者,有症与病相因者,有症与病不相因者。盖合之则曰病,分之则曰症。古方以一药治一症,合数症而成病,即合数药而成方。其中亦有以一药治几症者,有合几药而治一症者。又有同此一症,因不同用药亦异,变化无穷。其浅近易知者,如吐逆用黄连、半夏,不寐用枣仁、茯神之类,人皆知之。至于零杂之症,如《内经》所载喘惋噫语,吞欠嚏呕,笑泣目瞑,嗌干心悬善恐,涎下涕出,啮唇啮舌,善忘善怒,喜握多梦,呕酸魄汗等症,不可胜计。

或由司天运气,或由脏府生克,或由邪气传变,《内经》言之最详。后之医者,病之总名亦不能知,安能于一病之中,辨明众症之渊源。即使病者身受其苦,备细言之,而彼实茫然不知古人以何药为治,仍以泛常不切之品应命。并有用相反之药以益其疾者,此病者之所以无门可告也。学医者当熟读《内经》,每症究其缘由,详其情状,辨其异同,审其真伪,然后遍考方书本草,详求古人治法。一遇其症,应手辄愈,不知者以为神奇,其实古圣皆有成法也。

卷下·补药可通融论

古人病愈之后,即令食五谷以养之,则元气自复,无所谓补药也。神农、仲景之书,岂有补益之方哉?间有别载他书者,皆托名也。自唐千金翼等方出,始以养性补益等各立一门,遂开后世补养服食之法。以后医家凡属体虚病后之人,必立补方以为调理善后之计。若富贵之人,则必常服补药,以供劳心纵欲之资。而医家必百计取媚,以顺其意。

其药专取贵重辛热为主,无非参、术、地、黄、桂、附、鹿茸之类,托名秘方异传。其气体合宜者,一时取效,久之必得风痹阴涸等疾,隐受其害,虽死不悔。此等害人之说,固不足论。至体虚病后补药之方,自当因人而施,视藏府之所偏而损益之。其药亦不外阴阳气血,择和平之药数十种,相为出入,不必如治病之法,一味不可移易也。

故立方只问其阴阳藏府何者专重而已。况膏丸合就,必经月经时而后服完,若也每日视脉察色而后服药,则必须一日换一丸方矣。故凡服补药,皆可通融者也。其有神其说,过为艰难慎重,取贵僻之药,以为可以却病长生者,非其人本愚昧,即欲以之欺人耳。

卷下·轻药愈病论

古谚有不服药为中医之说,自宋以前已有之。盖因医道失传,治人多误,病者又不能辨医之高下,故不服药,虽不能愈病,亦不至为药所杀。况病苟非死症,外感渐退,内伤渐复,亦能自愈,故云中医,此过于小心之法也。而我以为病之在人,有不治自愈者,有不治临自者,有不治竟不愈而死者。其自愈之疾,诚不必服药,若难愈及不愈之疾,固当服药。

乃不能知医之高下,药之当否,不敢以身尝试,则莫若择平易轻浅有益无损之方,以备酌用。小误亦无害,对病有奇功,此则不止于中医矣。如偶感风寒,则用葱白苏叶汤取微汗;偶伤饮食,则用山查、麦芽等汤消食;偶感暑气,则用六一散、广藿汤清暑;偶伤风热,则用灯心竹叶汤清火;偶患腹泻,则用陈茶佛手汤和肠胃。如此之类,不一而足,即使少误,必无大害。又有其药似平常,而竟有大误者,不可不知。如腹痛呕逆之症,寒亦有之,热亦有之,暑气触秽亦有之。

或见此症而饮以生姜汤,如果属寒,不散寒而用生姜热性之药,至寒气相斗,已非正治,然犹有得效之理。其余三症,饮之必危。曾见有人中暑而服浓姜汤一碗,覆杯即死。若服紫苏汤,寒即立散,暑热亦无害。盖紫苏性发散,不拘何症,皆能散也。故虽极浅之药,而亦有深义存焉,此又所宜慎也。凡人偶有小疾,能择药性之最轻淡者,随症饮之,则服药而无服药之误,不服药而有服药之功,亦养生者所当深考也。

卷下·腹内痈论

古之医者,无分内外,又学有根柢,故能无病不识。后世内外科既分,则显然为内症者,内科治之;显然为外症者,外科治之。其有病在腹中,内外未显然者,则各执一说,各拟一方,历试诸药,皆无效验,轻者变重,重者即殒矣。此等症,不特外科当知之,即内科亦不可不辨明真碓,知非己责,即勿施治,毋至临危束手,而后委他人也。腹内之痈有数症,有肺痈,有肝痈,有胃脘痈,有小肠痈,有大肠痈,有膀胱痈。惟肺痈咳吐腥痰,人犹易辨,余者或以为痞结,或以为瘀血,或以为寒痰,或以为食积,医药杂投,及至成脓,治已无及。并有不及成脓而死者,病者医者始终不知,何以致死,比比然也。

今先辨明痞结瘀血寒痰食积之状。凡痞结瘀血,必有所因,且由渐而成寒痰,则痛止无定,又必另现痰症。食积则必有受伤之日,且三五日后大便通即散,惟外症则痛有常所,而迁延益甚。金匮云:诸脉浮数,应当发热,而反淅淅恶寒,若有痛处,当发其痈,以手按肿上热者有脓,不热者无脓。此数句乃内痈真谛也。

又云:肠痈之为病,身甲错,腹皮急,按之濡如肿状,腹无积聚,身无热是也。若肝痈则胁内隐隐痛,日久亦吐脓血;小肠痈与大肠相似,而位略高;膀胱痈则痛在少腹之下近毛际,着皮即痛,小便亦艰而痛;胃脘痈则有虚实二种,其实者易消,若成脓必大吐脓血而愈,惟虚症则多不治,先胃中痛胀,久而必下渐高,其坚如石,或有寒热,饮食不进,按之尤痛,形体枯瘦,此乃思虑伤脾之症,不待痈成即死。故凡腹中有一定痛处,恶寒倦卧不能食者皆当审察,防成内痈。甚毋因循求治于不明之人,以至久而脓溃,自伤其生也。